漆黑的雨幕中,一道人影逐漸浮現,一步一步地踏上支離破碎的享殿。
她臉上的偽裝已被雨水沖刷乾淨,濕淋淋的長髮貼在蒼白的臉上,眼中開槍殺人時的冷意還未及消散。
她沒有等他回去。
她來找他了,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的那夜一般。
那一天,安賢突然對他道:「今日要來侍寢的那個庾嬪,有些異樣,妝容打扮都與往常迥異……」
他不明所以:「什麼意思?」
安賢錯愕道:「陛下吩咐過奴婢,來侍寢的嬪妃若是有與往昔不同之處,都要稟報陛下的。」
他這才想起來,那是很久以前的指令了。當時他還沒有放棄尋找那個穿來的同類。這麼多年,他自己竟然都快要忘記了。
無論如何,他還是走了一遍流程。感覺到那個女人跪到床前,他便開口道:「滾吧。」
接著又表現得像個剛穿來的人,問侍衛:「她不留下侍寢就會死嗎?」
如果對方是穿越者,聽到此處就該有所反應了。
他揮退了侍衛。隔著一層床幔,那女人遲遲沒有動靜。
夏侯澹自嘲地笑了笑。
就在那時,一隻白皙的小手撩開了床幔。
對方果然打扮得美艷無方,卻長著一雙十分乾淨的眼睛。
他已經不敢相信任何乾淨的東西了。但是他也不想輕易地抹殺這雙眼睛,便淡淡地讓對方打個地鋪,湊合一晚。
寂靜片刻,他聽見一道顫抖的聲音:「Howareyou?」
夏侯澹對她笑了笑:「你來了。」
庾晚音跪倒在他身前,雙手發抖,撕開一塊衣料包紮他胸前的傷口:「沒事沒事,小傷而已,止住血就好了……」
「晚音。」夏侯澹望著她,「我有事對你坦白。」
他的嘴唇都發白了,這話聽著就像臨終遺言的開場白,庾晚音的眼眶立即紅了:「不許說!給我憋著,活著回去再說!」
夏侯澹笑了:「怕我說完就死嗎?」
「閉嘴!」
「放心吧。」他說,「在你答應之前,我都不會死。我還沒有實現你的夢想呢……」
尾音戛然而止。
庾晚音勸不住他,就用另一種方式堵住了他的嘴。
夏侯澹不記得自己的感官是從何時開始麻木的。或許是穿來的第一天,或許是殺人的那一天,又或許是在日復一日的頭疼之後,身體開啟了自我保護機制。
但在此刻,他被這個莫名的世界再一次分娩。
雨聲震耳欲聾,像是有人掀開了一層隔音的幕布。
體內所有疼痛清晰了千倍百倍,每一寸神經都在叫囂著燃燒。
她的嘴唇彷彿由熔岩鑄成。濃烈的鐵鏽味兒從喉口泛開,捲入糾纏的唇舌,不知是誰渡給誰一口血。
這具身體條件反射地退縮,像要躲開火焰。夏侯澹卻繃緊了肌肉,反而探身向前,抬手扣住了她的後頸。
暴雨砸碎三千微塵,大地上有人在死亡,有人在接吻。
直到庾晚音喘不過氣,小幅度地掙扎了一下。
夏侯澹鬆手放開她,笑道:「甜的。」
庾晚音:「……」
你還挺會的啊?
她魔怔了般湊上去,還想再戰。
北舟:「打擾一下。」
北舟嘴角帶血,受了點內傷。
庾晚音帶上來的兩個暗衛在關鍵時刻出了一把力,與他一道制服了圖爾。北舟拖著被五花大綁的圖爾,站在一旁耐心地看他們難捨難分,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禮貌打斷。
那兩個暗衛正在檢查殿中的傷亡。有幾個侍衛還未死,被他們扶起來療傷。還找到了兩個沒斷氣的燕國人,一併綁了起來,丟在圖爾旁邊。
庾晚音猛然回神,尷尬轉身。北舟瞧見了夏侯澹胸口的傷,臉色一變:「澹兒!」
夏侯澹自己穿著玄黑色龍袍,血跡不顯,但庾晚音給他包紮的布料已經被完全染紅了。
夏侯澹低頭看了一眼:「沒事。」
北舟面色陰沉,一手懸於圖爾的天靈蓋上:「此人不用留吧?」
圖爾沒想到這佔盡天時地利的行動竟會以落敗告終,此時整個人都頹唐了下去,只有那雙深陷的眼睛還死死盯著夏侯澹,眼中燃著兩團鬼火。
他啐了一口:「果然,夏國人只有陰損的武器和不男不女的怪物。」
北舟極力抑制著一掌拍下的衝動:「澹兒,殺么?」
「殺了他!」角落裡忽然響起尖利的女聲。
庾晚音嚇了一跳,這才瞧見坐在地上形容狼狽的太后。
太后:「留他做什麼,等他與端王裡應外合么!」
夏侯澹驚訝道:「差點忘了你還活著。」
太后:「……」
夏侯澹在這場行刺開始前就徹底撕破臉了,此時也不打算再粘回去。他看都不看太后一眼,盯著圖爾陷入了短暫的思索。
庾晚音被這麼一打岔,思維倒是回到了正軌。端王的人還在林中虎視眈眈,瞧不見享殿里的情況,暫時不會直接攻來。但再過片刻,此間還沒有動靜,他們就該來查探情況了。
一旦發現夏侯澹沒死,他們會作何反應呢?到了這一步,會不會一不做二不休,乾脆代行弒君之事,再栽贓到燕國人頭上?
北舟顯然也想到了這一節,朝外頭望了一眼:「此時正面對抗,我沒有勝算。」
庾晚音戒備地看看太后,壓低聲音道:「楊鐸捷去調禁軍了。」
夏侯澹:「禁軍不一定調得動。」
庾晚音:「我相信他的嘴。」
夏侯澹笑了:「那我們就等。」
圖爾突然也笑了一聲:「不用白費力氣。」
他盯著夏侯澹的胸口,眼中流露出惡意的喜悅:「你很快就會死。我們在武器上抹了羌國的毒,你的傷口不會癒合,你的血會一直流,一直流,直到流干。」
庾晚音愀然變色。
北舟攥住他的領口:「解藥呢?」
圖爾放聲大笑。
他知道死到臨頭,只想用他們的痛苦為自己踐行:「就跟那個汪昭一樣!你們這樣看著我做什麼?他當然死了,跟真正的使臣團一道被我們截殺在了半路,哈哈哈,死得拖泥帶水的,咽氣之前趴在地上,還伸直了脖子對著夏國的方向張望呢!」
庾晚音渾身發抖。
一隻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。
夏侯澹借力站起身來,順帶從地上撿了把劍,微微搖晃著走向圖爾,一步一個血腳印。
他卻又越過了圖爾,朝著旁邊那個燕人舉劍。
燕人慘叫一聲。
又一聲。
夏侯澹機械地舉劍又捅下,次次避過要害,那燕人的腸子都流了出來,叫得像是殺豬一般。
庾晚音捂住嘴別開頭。
幾滴熱血濺到了圖爾臉上。他瞳孔收縮,猛烈掙紮起來:「夏侯澹!你還是一國之君么?放過他們,有種沖著我來啊!」
夏侯澹的劍卡到了對方肋間,拔不出來了。他俯身又撿了一把,換了另一個燕人,接著干體力活。
圖爾無能狂怒,罵得語無倫次。
夏侯澹又一次舉起劍,卻沒能落下去。庾晚音從背後抱住了他,聲音打著顫:「別動了,你不能再流血了……」
夏侯澹頓了頓。就在這一頓之間,北舟出手如電,給了那倆人一個痛快。
夏侯澹喘了口氣,鬆開五指,長劍噹啷一聲掉落在地。
他站立不穩,整個人直往下滑,卻又不想倒在圖爾面前。庾晚音感覺到了,努力撐住他的身體,對暗衛使了個眼色。
暗衛從堂上搬來一把椅子,扶著夏侯澹坐了。庾晚音放開他時,發現雙手都沾滿了暗色的血。
她咬緊了後槽牙,將手背到身後擦了擦。
夏侯澹垂眸看著雙目通紅的圖爾,心平氣和地開口:「汪昭出使是個秘密,連父母也不知真相。朕告訴他此行兇險,他若是不願,可以不去。」
圖爾沒想到他發完瘋,一轉頭卻開始說這些,莫名其妙地瞪著他。
「他說和談乃國之大計,不可不往。如有不測,請朕著人告於他家中二老,給他立個衣冠冢,使他生魂得歸故里。」
夏侯澹望著圖爾:「朕要讓他死得其所,告慰其在天之靈。」
圖爾:「?」
夏侯澹說了句他做夢也沒想到的話:「現在,我們和談。」
除了庾晚音,所有活著的人都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。
滿室沉默是被太后的罵聲打碎的。女人的理智瀕臨崩潰,拖著傷腿朝他們爬來,似乎打算親手代勞,殺了圖爾。
夏侯澹只對暗衛簡短道:「照顧好太后。」
太后被照顧了。
夏侯澹:「晚音,把槍給北叔,讓他盯著大門外。」
庾晚音擔憂地望了他一眼,夏侯澹回以一個安撫的笑: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。
圖爾:「你在說什麼鬼話?你是必死之人,我是亡命之徒,我們談個鬼?」
夏侯澹很平靜:「確實。你就當是人之將死,隨便說說夢話吧。明日此時,朕的好皇兄和你的好叔叔,都該舉杯慶祝了。」
不知不覺,都城裡的街巷阡陌已經空無一人,猶如被大雨洗成了鬼城。活在天子腳下的百姓,對變故有著野獸般的嗅覺,全都閉緊門窗躲進了家中。
楊鐸捷晃了晃手上的鐐銬:「老哥,哪裡人啊?」
坐在他面前的副統領嗑著瓜子,不理不睬。
這人是趙五成提拔上來的。趙五成命他將楊鐸捷關押受審,他卻明白,此人只需關押,根本不用審。拖著拖著,把山上的皇帝拖死就完事了。
楊鐸捷笑道:「老哥,相逢即是有緣,左右無事,兄弟給你講個故事如何?」
副統領吐了瓜子殼,轉頭去看窗外的雨。
楊鐸捷也不管他在不在聽:「話說當初曹操去征袁術,遇上大旱,軍中缺糧。糧官問曹操,大伙兒沒飯吃了可怎生是好?曹操便道:『你將大斛換作小斛,發給他們。』糧官又問了,那將士們心生怨懟,又該如何?曹操說沒關係,自有良策。」
嗑瓜子的聲音慢了下去。
楊鐸捷故作不覺:「口糧一減,將士們果然暴怒。曹操對糧官道:『得找你借一樣東西穩定軍心——你的項上人頭。』糧官大驚喊冤,曹操倒也很委屈:『知道你無罪,可若不殺你,難道殺我嗎?』」
窗外電光一閃。一道炸雷恰在此時落在他們頭上,如天柱摧折,壓頂而來。
副統領:「……」
副統領冷笑一聲:「彎彎繞繞的到底想說什麼?」
楊鐸捷嘖嘖搖頭:「老哥,你就是吃虧在書讀少了呀。趙五成明明可以只讓你看著我,為何非要當眾命你『審』我?」
副統領一愣。
楊鐸捷:「救駕不力,總得有顆人頭落地吧?即使皇帝駕崩了,端王為了擺姿態,也會來問這個罪。趙五成是端王的狗,他是不會有事的,有事的便只能是……審訊不出結果,耽誤了出兵的那個人。」
他老神在在:「趙五成下令的那一刻,老哥你的項上人頭,便已經出借了。」
副統領哈哈大笑:「挑撥離間得如此明顯,真當我會上道?」
楊鐸捷聳聳肩:「不信便罷了,人各有命。」
副統領:「那便閉嘴!」
楊鐸捷果然閉上了嘴,再也不說一個字。
副統領嗑完了半盤瓜子,朝他瞟了又瞟,終於忍不住問:「若真如你所言,我如何應對?」
楊鐸捷牢牢閉著嘴。
副統領猛一拍桌:「說話啊!」
楊鐸捷哂笑:「天下竟有如此不守禮法之人,求人指點還不躬身討教……」
副統領「唰」地拔出刀來架到他脖子上:「我還能更不守禮,你說不說?」
「說的說的。」楊鐸捷縮了縮脖子,「聽說趙五成並不實際管事,平時的雜項事宜,是誰在幫他打理?老哥弄得到兵符嗎?」
享殿。
圖爾:「什麼意思?和談失敗,扎欏瓦罕為何會慶祝?」
夏侯澹笑了:「你真的不明白嗎?你到此時還以為燕王被蒙在鼓裡,不知道你要來行刺嗎?」
「我們留了障眼——」
「那老狐狸坐了幾十年王位,能被你一點障眼法騙這麼久?」
圖爾被噎住了。
他想起羌國女王「恰巧」留下的香囊,又想起自己一路出逃時,出奇鬆散的防衛。
夏侯澹:「連年戰亂,民生凋敝,燕國人士氣低落,節節敗退。你沒有察覺,札欏瓦罕卻發現了,是百姓不想打了。他痛恨夏國,出使和談只是權宜之計。他需要時間休養生息,也需要一個新的契機,煽動起民眾的戰意。」
他的語聲中帶著淡淡的嘲弄:「你說巧不巧,上一回這個契機是珊依,這一回就輪到了你。」
這句話精準點燃了火藥桶。
圖爾渾身都在蓄力:「你——怎麼敢——提她?」
「有何不敢?她要殺朕,朕難道要站著任她殺么?」
「放屁!」圖爾怒吼一聲,周身筋肉暴起,竟然掙斷了繩索,朝夏侯澹撲來。奈何身負重傷,半途又被暗衛按下了。他被壓在地上不斷掙扎:「到現在還在信口雌黃,所謂行刺都是你們的謊言!」
夏侯澹微微挑眉:「她行刺的那把匕首很精巧,柄上還雕著鹿和花。」
圖爾的掙扎驟停。
庾晚音詫異地半張開嘴。
這種塵封多年的宮闈秘聞的細節,夏侯澹是怎麼知道的?原文里寫到過嗎?他不是沒仔細看過文嗎?
然而圖爾的反應已經充分說明,這細節是真的。
夏侯澹:「珊依一個弱小少女,應當不會無緣無故行刺吧?你說,是誰給她下的令呢?下令之人又是怎麼讓她聽話的,威逼利誘,還是拿她珍愛之人相要挾?」
他任由沉默持續了一會兒,才望著圖爾的後腦勺,憐憫道:「真是可悲,身為傀儡卻不自知,救不了心愛的女人,連真正的仇人都找不到。你以為你是瞞天過海來行刺的?不,你是被燕王送來的,就像珊依一樣。你們死在大夏宮中,遠比死在他手上有價值。消息傳回燕國,他又可以老淚縱橫,高喊讓夏國血償了。」
「……」
圖爾嘶啞地笑了。
「你說我是傀儡?」他用血色的眼睛盯著夏侯澹,「你自己不是么?」
「朕當然是。」夏侯澹眼都不眨,「朕年少時也以為放手一搏,可以擺脫他們的控制。後來才慢慢發現,自己下的每一個決定,做的每一次反抗,都如了他們的意。朕是他們的牽絲傀儡,是他們手中殺人的刀……」
他瞥了太后一眼。
太后瑟瑟發抖。
夏侯澹收回目光:「其實我們兩個很像。但朕不甘心。不甘心裝作一無所覺,不甘心渾渾噩噩地迎接宿命,還要自欺欺人,美其名曰別無選擇——你甘心么?」
這些台詞……
像是每個字都被和血嚼碎了,再連牙吐出來,庾晚音想。
圖爾聽在耳中,更是如驚濤駭浪一般。
自欺欺人。
他不禁自問:我真的一無所覺么?
多年以前,當叔父大言不慚地說出「她的身份最合適」時,自己是如何回答的?
多年之後,那香囊、那防衛、那種種異狀,自己是不曾看見,還是刻意忽略了?搞這一出同歸於盡,便可自認大仇已報,含笑九泉——卻至死也不敢回頭看一眼。
原來如此,他恍然間想。
原來我這燕國第一勇士,是畏懼著札欏瓦罕的。
夏侯澹忽然話鋒一轉:「可惜啊,可惜朕快死了。否則倒是可以派人助你一臂之力,殺了札欏瓦罕呢。現在么,你犯下弒君之罪,怕是連活著走出大夏都無法可想了。」
圖爾:「……」
圖爾:「…………」
庾晚音彷彿能聽見他大腦中齒輪瘋狂轉動的聲音。
半晌,他含恨道:「我真的沒有解藥。羌國那女人只給了毒。你能讓太醫想想辦法么?」
夏侯澹:「……」
夏侯澹:「那你就努力為朕祈福吧。」
門邊的北舟突然跪地,將臉貼在地上聆聽:「有大隊人馬在上山,應該是禁軍。」
眾人尚不及鬆一口氣,他又飛快起身朝外放了一槍。
「林中埋伏的人奔來了。」他語速飛快,「先逃,撐到禁軍過來就行。」
逃,又能逃去哪裡?
庾晚音猛地回頭看向後門,當機立斷:「進地宮!」
從享殿後門望出去,尚未封土的地宮入口就在百米之外。
北舟又放了兩槍,眼見著林中冒出的黑影不斷湧來,援軍還不見蹤影,手中彈藥卻所剩無幾,當下低喝道:「走。」
北舟背起夏侯澹,兩個暗衛一人負起太后,一人拖著圖爾,帶著幾個傷員出了後門。
四面八方都有人追來,端王安排的埋伏似乎是見任務即將失敗,索性破罐破摔,全員出動了。
雨水瓢潑,庾晚音百米衝刺。
墓道還在修建,入口處沒有鋪滿地磚,泥地已經化作了水窪。一步踩進水裡,整隻腳深深陷入了爛泥,只能再奮力拔出來。
跑得最快的追兵已經將他們拉進了射程,五花八門的暗器投來,落在後頭的傷員幾聲慘叫,當了肉盾。
北舟負著一人還是一馬當先,整個人幾乎是飄過水麵,踏上了墓道石階,頭也不回地奔了下去。庾晚音蹚著水緊隨其後,身後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,太后也中招了。
她在下班路上熟讀盜墓小說,知道為防盜墓賊,所有地宮裡都有個地方由石門隔開,門後還有卡死機關,從外面一時半刻絕無辦法打開。但一旦進去,也就再無退路,石門一破就只能任人瓮中捉鱉。
情勢不由人,她三階三階地往下跨,口中指揮道:「主墓室!」
視野一暗,終於進了地宮。
北舟運足目力,在黑暗中直奔最大的墓室,回身一腳踹向頂門石。
頂門石緩緩傾倒,像是宏觀版多米諾骨牌,推動著巨大的石門逐漸合上。
餘人紛紛搶入,從越縮越窄的門縫間擠了進去。大門轟然合死,頂門石歸入凹槽,與石門和地面形成三角。
最後一縷光線消失,墓室內陷入一片漆黑。
緊接著,外頭傳來了砸門聲。
庾晚音屏息聆聽了一會兒,厚重的石門巋然不動。她彷彿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氣,就近貼著牆坐下了。
室內伸手不見五指,一時間只能聽見太后的呻吟聲。
一群各懷鬼胎的陰謀家,在黑暗與墳墓里相依為命。
庾晚音後知後覺地發現肩上劇痛。她抬手一摸,摸到了暗器划出的血口子。
她吸了一口涼氣。
夏侯澹:「你受傷了?」
他的聲音很近,似乎就坐在旁邊。庾晚音試著伸手摸索,摸到他的手,輕輕握住了。
她不想讓他在這時分神擔心自己,語氣輕鬆:「沒有。」
夏侯澹的五指很涼,順著她的手腕一路向上摸,最終停在了那個血口子邊緣。
「圖爾。」他低聲問,「伏兵的暗器上也抹了毒么?」
圖爾:「?」
圖爾:「你是不是誤解了?我根本不知道伏兵是誰派的。難道是你說的那個皇兄?」
夏侯澹:「……」
這個人回去之後,真能成功翻盤弄死燕王嗎。
角落裡傳來暗衛的聲音:「回陛下,屬下也中了暗器輕傷,沒感覺到有毒。」他還以為夏侯澹在關心太后,雖然略感蹊蹺,還是盡責彙報道,「但太后傷勢有些重,需要儘早包紮。」
夏侯澹不接茬了。
砸門聲還在狂響,石門卻只是微微震顫,毫無移位的動靜。
庾晚音心下略松,貼著夏侯澹耳語道:「三角形的穩定性。」
夏侯澹在這種關頭居然笑了出來:「古人的智慧結晶。」
他們十指緊扣,靜靜聽著外面的聲響。
又過片刻,砸門聲突然一弱,接著傳來兵刃相接的銳響。
禁軍終於來了。
來人在數量上呈壓倒性優勢,端王的人被困在地宮裡逃無可逃,負隅頑抗片刻,打鬥聲弱了下去。
有人沖著石門呼道:「陛下?太后娘娘?」
北舟氣沉丹田,將聲音送出去:「都在裡面。」
那人喜道:「請陛下稍候,我等去尋工具來將門錘碎!」
黑暗裡,太后忽然帶著泣音叫罵了一聲,緊接著北舟冷冷道:「老實點。」
庾晚音:「怎麼了?」
北舟:「這女人想偷襲澹兒,被我拿住了。」
庾晚音目瞪口呆。能與端王鬥上這麼多年的,果然是狠角色,山窮水盡到這一步了,還沒忘了初心。